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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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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子裏陷入沈默,彌漫著尷尬的氣氛。

尤其是陳博業,被顧寒山點了名,好像他欺負了一個喪父孤女似的。旁邊的許高銳想解個圍,一時也沒想到該怎麽說。大家都噎住,要多尷尬就多尷尬。

但顧寒山似乎一點沒察覺,她繼續道:“你們可以回去再開會,我以為你們商量過的,畢竟是慣例行規。總之,等你們都定好了,你們找我律師簽合同。我律師的聯絡方式我給過耿師兄的。”

“是的,是的。我們有的。”耿紅星趕緊道。

顧寒山又說:“那你們盡快吧,因為我爸之前讓律師處理我病情的保密協議,要求很嚴格,所以條款特別的細,我現在對媒體放開,恐怕他也會做出很多限定,我擔心你們法務這邊要處理挺久。”

耿紅星看了一眼陳博業,應道:“行,我們會盡快找你律師溝通。”

“那今天先這樣,時間快到了。你們不是還要拍一段我的采訪,采些素材嗎?趕緊吧。”顧寒山站了起來。

陳博業有些意外,他以為顧寒山會在十萬塊這個部分卡緊了,等簽約了再合作,但看起來她又是非常配合,並不為錢。他現在有些明白耿紅星說的這個姑娘大腦異常,所以有些怪異。

陳博業心裏的不適感消了大半,他也站起來,道:“多謝,你放心,你說的情況我們回公司一定盡快處理。那小耿你們趕緊拍一下,別耽誤顧同學的時間。”

耿紅星應了一聲。侯凱言從背包裏掏出一臺小型攝像機。

向衡瞪著他們,皺起眉頭:“不能在警局裏拍攝。”

耿紅星被瞪得有些緊張,道:“不在這拍,這背景不行。我們剛才在大門外頭街上看了一下,有段街景還不錯,可以采。內容就是剛才說好的,就聊一聊車禍意外的情況和心情,最後結束語是等待警方的調查結果。”

陳博業看耿紅星他們雖然來得匆忙,但準備得還是挺充分,非常滿意。“好的,就這麽辦吧。”

顧寒山看看時間,率先往外走。侯凱言和耿紅星趕緊跟上。

向衡對陳博業他們做了個“請”的手勢。

侯凱言采了一段顧寒山微瘸的背影,又拍了些街景空鏡之類的。然後大家很快到了耿紅星說的大門外的地點。顧寒山按耿紅星說的位置站好,面向鏡頭,身後是一片綠化帶。

耿紅星把采訪話筒拿好,把“第一現場”的LOGO標牌方向擺正,站在了顧寒山身邊。正式開始前,他對顧寒山道:“你別緊張,就按剛才你說的那些說就好,我會用問題來引導你。”

顧寒山淡淡道:“我不緊張。”

耿紅星笑了笑。是,看起來他比顧寒山還緊張。畢竟小領導和大領導都在一旁盯著,還有個警察在監督。

“那我們開始了啊。”耿紅星道。

“行。”顧寒山應了。

向衡看了看侯凱言鏡頭裏的顧寒山,上了鏡之後她臉上的細節被放大了,雖然很漂亮,但是顯得更冷漠。向衡很懷疑拍出來的效果。就顧寒山這樣的類型,比較容易讓人驚訝崇拜,很難讓人憐憫感動吧。

耿紅星很快開始了開場白,他簡單介紹了一番采訪事由。4月20日周二發生一起交通意外,一輛出租車突然失控撞車翻轉,後又直沖到路旁,場面非常驚險,有路人拍下了當時的畫面。車後座的乘客幸免於難,爬出車子。但司機忽然調轉車頭要撞擊這名乘客,最後因為見義勇為的路人出手,乘客才被救下。此事引起網上熱議,大家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,各種猜測都有。

“我們找到了當時坐在車後座上的乘客,顧寒山。對她進行了獨家采訪,請她來說一說當時的情況。”

耿紅星轉身朝向顧寒山,與她寒暄招呼了兩句後,話題引到那個車禍事故上。

“你能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嗎?”

顧寒山點點頭:“我上車的時候司機的狀態還挺正常的,態度也很好,但後來我發現他走的路不對,完全不是我要去的地方,我就質問他,他沒有正面回答我,也拒絕調回正確的路線。”

“你們發生爭吵了嗎?”

“我要求他調回正確路線,他不肯,他有些激動。然後他車頭方向沒把握好,插進了另一條車道,迎面撞過來一輛車,差點撞上,他緊張轉回來又被後面的另一輛車撞到,我們的車子就翻轉了一圈,直直沖到路邊。我等車子停下了,就爬了出來。”

“你認識司機嗎?”

“不認識。它就停在路邊,我上去了。”

“你爬出來後司機還要撞你,當時情況是怎樣的?”

“我爬下車的時候司機在前面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,他的座位有那個保護罩隔著,我沒有察看他的情況,我以為他昏迷了。”

“所以他突然啟動車子要撞你,你也很意外吧?”

“是的。”顧寒山答了兩個字就停了下來。

耿紅星等了等,決定提醒她:“你當時一定很害怕吧?”

這是他們說好的內容,但是顧寒山卻僵在那裏沒說話。

向衡皺起眉頭,他看到顧寒山的手又緊緊握成了拳頭。

耿紅星又等了等,見她板著臉不吭聲,便替她圓話道:“這一定是個很恐怖的回憶,抱歉,不該這麽問。”

“我不害怕。”顧寒山忽然道:“我希望我能害怕。”

耿紅星一楞,還臨時改內容嗎?

沒等他再問,顧寒山道:“我爸爸說過,人很難無所畏懼,因為大腦結構就限制了你必定要有恐懼。恐懼能保護你,讓你警惕,讓你遠離危險。恐懼也能讓人敬畏,少做一些錯事。我如果當時能害怕,就會趕緊跑。但我不怕,所以我就站在那裏,看著車子過來。”

耿紅星其實不太懂,說自己因為害怕僵在那裏不是更好嗎?但既然顧寒山提到了爸爸,耿紅星趕緊抓住機會:“你爸爸說的?你受傷後你爸爸一定也嚇一跳吧?”

顧寒山的拳頭握得更緊:“我爸爸兩年前去世了。他為了救一個跳水自殺的姑娘,跳進了河裏,然後他再沒能上來。”

這是主動幫他們把兩件事串在一起了。

耿紅星狂喜,跟顧寒山這樣聰明的人合作可太好了。

“抱歉,我總是問錯問題。”

“沒關系,我爸爸叫顧亮。他是一個很優秀的人,我很想念他。”

“你當時就是想到他嗎?所以你沒有反應,僵在那裏。”

“也許是吧。”

“幸好當時有位大叔把你救下來了。”

“我很感謝他。”

“現在傷勢還好嗎?”

“還好。”

耿紅星等了等,見顧寒山沒有借機說一說受傷的痛苦博取同情的意思,但轉到最後一個問題。“現在後續的情況是怎樣的?”

“警方正在調查,我等他們的調查結果。”

“好的。”耿紅星面向鏡頭,“我們第一現場也會繼續追蹤報道,關註這件事最後的調查結果。”

采訪結束,耿紅星和侯凱言看了看陳博業的表情,看他似乎滿意,他們心裏很高興。

顧寒山見得他們沒事,只說了句:“我走了。”之後轉頭便走,連招呼都沒好好打。

耿紅星已經挺適應她這種狀況,趕緊道:“顧寒山,咱們談的那些,我處理好之後就聯系你。”

顧寒山點點頭,她臉色發白,眼睛裏透著些許脆弱。

耿紅星有些心軟,又道:“你放心,我一定會努力做好的。”

顧寒山再點頭,張了張嘴似乎說了句“謝謝”,但聲音太小了讓人聽不清。然後她迅速離開,這次再沒回頭。

陳博業待她背影再看不到,這才說:“剛才她走的時候應該拍拍,那會兒她才有些情緒。”

“之前都太冷漠了是吧?”侯凱言一直看鏡頭,觀察得很清楚。

“像背臺詞。”宋欣道。

耿紅星心裏不爽,道:“完全沒問題,人設穩得很。她有病的,跟普通人不一樣。剛才的狀態就是真實的。前面大家對她的印象越差,後頭反轉起來效果才越好。這個采訪出來,我們就能把顧亮的視頻也挖出來做後續結果追蹤了。等觀眾知道這個說希望自己能害怕,想念爸爸的姑娘,竟然大腦異常,是個天才,失去爸爸之後陷入地獄,又頑強地爬了起來,能像剛才那樣接受采訪,是個奇跡。大家會很期待看到她的完整故事。”

“那我們的專題,還沒做就能火。”侯凱言非常期待了。

“嗯。”陳博業點點頭。他們這兩天緊急調動人手查證顧寒山的話,發現她沒有撒謊。就算沒有她說的全世界獨一無二,在全國是罕見病例就足夠營銷了。

“陳總。”耿紅星有些小心地問:“十萬貴嗎?公司能同意嗎?”

“看合同怎麽簽,也可以算得上不貴。”陳博業轉身朝咖啡館的方向走。他們的車子停在那邊。十萬,是三年前他們做大選題的一階價格,他經手過兩個公關營銷的項目,首期款都是十萬。

有點巧。雖然這數很容易隨口報出來,但顧寒山言之鑿鑿,顧亮這個名字太普通了,他之前還真是沒特別留意。

“小耿。”陳博業喚:“你們坐我的車。”

“哎。”耿紅星和侯凱言開心地跟了上去。

——————

向衡領著顧寒山回局裏。

顧寒山抿緊嘴角不說話。向衡也沒說什麽,只把她送回她看監控資料的小會議室,給她拿來了水。

顧寒山坐在椅子上,擺擺手,不喝。

向衡沈著臉,把礦泉水瓶用力放到桌上。他蹲在顧寒山的面前,拉過她的手:“讓我看看。”

顧寒山的手掌心裏,有三個很深的指甲印。顏色都有些紫,可見她握拳的時候得多用力。

“顧寒山,你這是何苦。”

“我熬過來了,沒事了。”

“別說話,我正生氣。”向衡兇巴巴。

“真沒事了,我找到方法了。”顧寒山的聲音有些小,但聽上去狀態還算正常。

向衡擡眼看著她:“什麽方法?”

“我之前在家裏發病,很多畫面攻擊我,然後我想到了那面錦旗。敬謝救命恩人顧寒山。從來沒人這麽謝過我,我從來沒有這麽重要過。那面錦旗在我腦子裏飄來飄去,把那些畫面都打退了。”

向衡:“……”錦旗還有這用處?

“我爸爸一直教我聯想,讓我訓練控制註意力,讓它既集中又分散,專註在某一件能讓我放松的事物上,然後讓包圍我的那些畫面聲音散開。這很難辦到。我做了很多專註力訓練,冥想、開車、玩紙牌、魔術、速算、記憶宮殿等等,但讓畫面聲音散開很難。我只學會了與它們共存,不被它們壓垮。”

向衡認真聽。

“那次我沒抵抗成功,我要被壓垮了,我想到了錦旗。今天,我想到了爸爸。”顧寒山看著向衡的手。他的手掌真的大,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裏,顯得又白又小。他忘記放開她的手了,一直捧著,她懶得提醒他。

“我想到了爸爸,他就站在我身後。”顧寒山道:“以前爸爸開會,跟人談事,會帶著我,讓我坐在旁邊。我就想,爸爸就像當年的我一樣。從前是他帶著我,現在我帶著他。他的畫面,就不能困擾我了。所有相關的瞬間壓過來的信息,都被爸爸擋住了。被我排在身後。”

“有效嗎?”向衡小心翼翼。

“還可以吧,很難受,但能熬過去。從前爸爸的畫面讓我很痛苦,現在如果想像他在旁邊,那些內容,就都是他的了。”顧寒山解釋得不太清楚,但向衡覺得他能明白。

顧寒山道:“你跟黎蕘聊過天嗎?”

“啊?”向衡不明白怎麽跳到黎蕘那裏。

“她告訴過我,她全家都是警察,三代都是。她說她列祖列宗站在她身後就是一排熊熊燃燒的警察魂。”

向衡:“……確實是她說的話。”

“我學會了。向警官。”顧寒山道:“我有錦旗,還有爸爸。”

向衡忍不住把臉埋在手掌裏深吸一口氣,真的管用嗎?他可太高興了。

顧寒山沒提醒他那裏還有她的手。

向衡擡起頭,臉上帶著笑意:“沒錯的,顧寒山,你現在有很多的愛和尊敬。除了你爸爸,還有別人,你有朋友了,大家都喜歡你。你爸爸泉下有知,會高興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也許他真的跟著你,看著你的一舉一動。顧寒山,你要乖一點。”向衡趁機教育。

“他沒跟著我,他在骨灰盒裏。”顧寒山道。

向衡:“……”

“我剛才說他跟著我是一種比喻。”

“我難道不知道嗎?”向衡沒好氣。

“所以他不可能真的知道我幹了什麽。”顧寒山一本正經。

“行了,聊完了。”向衡站起身。就是她能忽悠別人,但不讓別人忽悠她唄。“你是繼續看視頻資料在這裏等我,還是跟我出門?”

“跟你出去。”顧寒山答。

“行。等著,一會過來領你。”向衡說完轉身出門。

向衡往辦公室去,快走到時想起了什麽,他給葛飛馳打電話:“葛隊,你是不是欠顧寒山一面錦旗呀?”

“啊?”葛飛馳看到向衡來電非常興奮,以為有新情況,結果接起來居然是跟他說這個。

“趕緊送,不要拖。”

葛飛馳: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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